「信」來自過去,承載現在,延伸至未來;一言為定看似容易,如果沒有過去的信用積累,沒有當下的意願實踐,沒有未來不斷繼續的驗證可以證明,信用就不能成立,人言就始終只是聽聽就好的一句口角春風而已。

文|吳德里

人性都有弱點,弱點就需要特別下功夫去修行,你的弱點在哪裡呢?

現代人很大一部分會承認,「信」是相當難達到的一項道德理想,它不但牽涉到自己和他人或兩個以上的人物心性之間的互動,它還牽涉到要擺脫或配合的無數條件因素。中國字指人、言為「信」,不過不論是指自信或是相信他人,甚至對宗教的虔信,一般人早就知道,這個年代講「信」,是個多麼奢侈、相當難能可貴的事。

現代「利」字當頭,「利己」害「相信」

現代外在的大環境,變化太快,時間早已以秒計時,空間可上天下海、超音速移動,人的念頭得面對資訊爆發的洪流,變化莫測。在心性上面, 人們早就擺脫過去禮教和宗教形成的約束,「從心所欲,踰矩有理」;私慾氾濫,習慣以利我為中心。這樣的大變動下,對他人務求予索予取,越是剝削他人、吝於付出,相對省出自己的利潤來,越算是成功人物。既然相互爭利,大家對別人都戒心十足,那裡還能信任別人會對自己不改變初心、善意實踐約誓?

公司負責人總是說出來的話,經常會不算數;寫下來簽了名、白紙黑字的正式文件,還是會變卦、還要藉口外力不可測的因素,來干擾合約、添再添也添不完的但書,防範自己利益受損。

再牢靠的政府,法律的執行者,碰到政經劇變,承諾都會更改,施政一再跳票。人民抗議也罷、示威也罷, 天崩地裂災難迭創,大環境不可抗拒,政府就只能說聲抱歉。說到底目前國際間更多通過爾詐我虞,以維護本國利益, 要怎樣相信,這世上有追求「信諾」更甚於「利益」的國家?

守信的目的到底是為什麼?如果是為了「利己」,一般人會覺得,因為一昧守信造成利益傷害,豈不是愚昧,捨信求利才是「識時務」。如此則為何守信還是可羨的品德?萬一守信會造成公私損失時,要不要選擇性的守信,以降低傷害?工商業社會中,這些掙扎的產生隨時都有,考驗著我們對「信」的道德底線,在現實和理想中不斷的拉鋸。

西方倫理學,自蘇格拉底以來,以追求自己的幸福為「善」。所以人們彼此相不相信,守不守信,是從「拿過來」的觀念出發,權衡厲害得失以後的選擇。個人主義盛行,與其他文明接觸後,以自我利害為出發點的價值觀,發展成以資本主義為基礎的霸權主義和帝國主義,以鄰為壑,講鬥爭、講兼併,以強凌弱,富欺貧,眾暴寡。資本主義只講利己的原則,缺點在導致每隔一段時間必然會來一次大蕭條的經濟風暴,和大規模的國際戰爭,千萬生靈塗炭。從普世道德上來講,這樣的倫理演化,難謂人類在精神上有更幸福更進步。

東方講求最大多數的幸福,和心靈的滿足,以個人向周遭的「付出去」為倫理的中心。中國人講儒家的善是仁,就是從「己立而立人,已達而達人」出發,彼此因此相信,能相互關懷,就是先從人有能力自助人起步。儒家認為,人們越是能超越個人利害來付出、跨過不可能的嚴酷挑戰,用生命的時間來證明對別人的關懷,這樣得到的信用,越是難得可貴,教人心嚮往之。中國人把倫理它當成生命的理想,來為其付出,當成人生真正成功的表徵、至高的品德,希望從精神上提昇人類的進步。

人貴自信,自信信人

正因為人生難料、未來難卜,在普世道德中,「信」這個承諾,在道德光譜上,格外高位階。「信」來自過去,承載現在,延伸至未來;一言為定看似容易,如果沒有過去的信用積累,沒有當下的意願實踐,沒有未來不斷繼續的驗證可以證明,信用就不能成立,人言就始終只是聽聽就好的一句口角春風而已。

你一定會質疑,世事難料,人要怎樣才能衡量,自信自己有這個能力,能說話算話,必定兌現?

一件事、一句話,你要提得起,能放得下嗎?就算算得到,能做得完嗎?一旦辦不到,能夠看得破,撇得開嗎?

所以十字箴言在「真」、「誠」兩字之後,推出「信」字,確有深悉人性的地方。一個人如果不是對自己的本性、自己有多少本事能力,能夠真誠面對,他就沒有這個見識,確信可守然諾,可以和人建立「言而有信」的關係。

人可以自欺欺人,不過自欺絕對沒法贏得自信,沒有辦法做到今天答應的事情,說話算話,不會擱置不辦。所以孔子激賞他的大弟子子路,讚美他說:「子路無宿諾」,就是因為他作風乾脆,人格有修養,講出來的話一定兌現。一個人要朋友都信任他很不容易,要絕對「真」「誠」,絕對信實。

就因為說話守信是這樣一個講自我見識,憑實力實踐的事,所以儒家對於人的發言,態度也就極顯得慎重。孔子說 :「其言之不惟,則為之也難」,他曉得信口開河,要做到很難;所以把言過其實的行為看成很丟臉的事,「君子恥其言而過其實」,牛吹大了超過自己的表現,等到露了饀,再出面道歉說自己「 做了不好的示範 」,這個人其實社會信用也玩完了。

進一步說要讓朋友要交得放心,不但自己要守信,也要懂得相信別人,才能建立堅韌互信的交情。要相信別人可也不容易,現今詐騙集團到處都是,大家都   信任並不是能隨便給予他人的,一昧相信他人的人,不是涉世不深,就是不懂得學習生活經驗,會受到傷害。孔子也曾經說過:「好信而不好學,其蔽也賊」。紅塵滾滾,什麼樣的人都有,人各有習性,對朋友、對上司、部下的弱點,都要時時觀察、學習相處,增進互信。其實人的長處和短處是同一個東西,節省過了頭是小氣,直爽過了頭是粗魯,慎密過了頭是陰險;我們對於別人的習性不能掌握,就會誤會橫生,話說的再誠懇,對方也不見得能相信我。所以要爭取人對自己的信任,不但要自我真誠,還要拿捏應對,講究見識,這中間有多少人生的學問。

所以要建立「信」的美德,沒有真正的內涵修養不行,中間最花費功夫的,一是認識自己,抓自己的性向, 然後是征服自己, 順性向去修 。

要「赴湯蹈火,在所不辭」去守信嗎?

信的境界有多高深,端看人。嘉義有個市井中賣滷肉飯的攤販,一賣數十年,這碗招牌飯始終十五塊錢,別人漲價他不為所動,信守原價,這稱得上「古道照顏色」,老主顧也一吃三代人。這樣的互動在商業社會中顯得格外溫馨,小店不會倒,如此信守難嗎?也不容易,只要一絲貪念在,天天啃噬心神。

人生禍害榮辱消長,自有一定定數,當重大利害來考驗信用時,趨吉避凶來自保,往往是第一個浮上新的念頭。當為難處,如何取捨,以下有幾個思量可供參考:

一、誠心誠意。有人既使很難處,他也有辦法處得來,這是拿誠毅做後盾。「天下無不可化之人,但恐誠心未至;天下無不可為之事,只怕立志不堅」。以誠毅行事,受人信任是遲早的事。

二、事與義合。常常守不守信,和人貪不貪婪,好不好色至關緊要,其實不是事移境遷條件配合不上,之所以毀諾,而是錢財美色這一關考驗跨不過去。我們有志修行者當戒,要把「於天理汲汲者,於人欲必淡」這句話放在心裡,處世考量道義,把與義合的是當成利益,與義相反的當成害處,不是拿眼前小利當選不選項的標準。

天下事究竟有沒有利益,哪裡是人千算萬算算得盡的?其中因果,跨越三世而來。所以孔子的處世之道,是盡心,也是認命。他說:「不知命,無以為君子」,人生禍福榮辱,自有一個定數,覺得這件事有害,要避一避,有許多人道,其實你要避也避不了。覺得這樣做可以賺上一筆,不過依道義卻可不必賺這種利益,又何妨不賺以求心安?利害成見既除,君子之道才能顯現出來。

這樣做賺到的最大利潤,是清風明月、仰伏無愧,心神安詳。守信的境界,就要守信義,人才活得安心。儒家理想中的君子,守的就是「見危致命,見得思義」的信念,最艱苦的由我擔,有好處大家拿,我不一定拿。這樣的風範,才是眾人信仰的領袖風範。

回歸自「我信」的宗教信心

我們內在的心靈精神人生與外在的身體物質人生有所不同。物質生活只是單調重複,一時容易滿足,但永遠不滿足。 中國人不是不懂物質人生的重要,卻更強調心靈人生的滿足。

那麼宗教信仰的信心,其力量會不會更超過人對自己、或對他人的信念?

許多人什麼神都拜,認為有拜有保佑;又有些人信教像逛市場,這家不行去那家。其實不管那個法門,哪種宗教,能不能教人安心,歸根到底還是來自自心的一念。沒有真正發虔心,哪個神都庇護不了你,也不會讓你長力量,出神蹟。哪個教和你真有緣,也是依其心性器識,事有機緣,剛剛湊巧。

你不能打開心門,再好的教義也不能增長你的信心,所以宗教的信念,還是從人心上培育,合與不合,還是看自性。未來已不可知,更徨論來世天堂地獄,你今天能不能過得像在天堂,或慘的如淪地獄,還是在於你自己,有沒有自信活得像個堂堂正正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