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病的原因是累世的,是複雜的,因緣果報,絕不易了。既然如此,有意義的治療必得源自有意識的改變。

文〡方識欽(耕莘醫院永和分院神經內科主任)

各位好!改變是必然的,我們一直在經歷改變。有時候改變的速度太快了,快到無法想像會把我們帶到什麼地方去?我用這篇文章試著停下來想想,關於醫療,我經歷了什麼?走過了二十年的醫療之旅,回過頭來想,什麼是療癒?

本來此文我被託付談談「台灣醫療的未來」、「醫改的方向」!這麼大的規劃著實不是我一個小小的社區醫院的醫生可以承擔的,所以先跟編輯群說不好意思了。但是身為龐大醫療體系的一員,我算是科班出身的,從醫學系的教育、醫院的訓練,待過醫學中心、再到社區醫院十數年,一直都在臨床醫療的第一現場,觀察到活生生的人性、西方主流醫療和台灣健保,在這個部分我的確可以分享一些我的體驗和看法。

金庸小說的人物,只要掉落山谷必有奇遇,所以掉到山谷絕非壞事。我不止掉落一次,還掉落三次,分別遇到了李嗣涔校長、朱慧慈老師、陳泰然副校長,他們提供了充分的養分,滋養了我對「身心靈」療癒的理解。什麼是「療癒」?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,絕對不是去醫院掛號、吃藥、開刀、住院,這般事件的組合而已。我們對一個「人」的理解有多全面,對「療癒」的層次就有多高。

關於醫生,所可以想像

關於醫生的想像,我從小時候講起。記得小時候看病是很貴的,看個感冒收費500元,那時候一碗麵才10元。為了減少父母的負擔,我發燒時就蓋好幾層棉被,希望流汗退燒,卻也是沒用的。那個時代診所的醫師像神一樣,我常常想那些藥丸是什麼?那些注入血管中黃黃的液體是什麼?為什麼可以治病?

從當個小病人,到考上醫學系,總算換我來演醫生了。南部人是喜歡當醫生的,放榜時家門口的鞭炮聲還記得,該來提親的卻沒有出現,只是阿扁總統找女婿時曾經聽説是符合條件的候選人。進了醫學院後,開始了上百門必修學科的轟炸,從普通化學、有機化學、分析化學、社會學、中國通史…看得出來醫學教育的野心,希望培養出非常全面的人才。到了第二年的住院醫師訓練,一個人被丟包在台大醫院的門診,面對捧著一袋資料滿懐期望的病人,我舉目四望,內心的無助感,有如荒野中刮起了涼風,那個時候我已經唸醫學院的東西十年了。

真正當上主治醫師時,已經是台灣醫藥產業高潮的尾聲了。當年看著主任一年有半年在國外參加「醫學會議」,一個藥又一個藥被推到市場,一下子降血壓,一下子降血脂,好不熱鬧。然後不知道為何的,這股生產力的火就慢慢地熄了,這幾年診間門口的藥廠業務員已經少了,麻雀雖然沒有飛來,我內心的「寒意」卻悄悄的來了。

不管醫藥產業的物質環境如何變化,反正我也不甚受惠。倒是我從醫的十數年,對人體的理解上展開了一連串火花般的冒險!撇開憂鬱時期,執著反覆地受苦於病人小小的衝突與騷擾;去憂鬱時期,甚至躁期的進取,都讓我感到一波又一波的「法喜」,這種純粹是個人自瀆式的喜悅,每每偷偷跟太太説:我覺得我又進化了。譬如:有一位腸胃科轉來神經科就診的病人,問題是十年來每天半夜就會胃痛,所有檢查都正常,因為被懷疑可能有「神經病」!所以被介紹來找我診療。醫療上我的看法是「為什麼只有晚上才會胃酸逆流呢?白天卻一點也不會!應該是半夜時大腦忘記胃上部賁門的存在,所以沒有把門關緊,造成胃酸上漏」,「大腦會忘記胃的存在,是因為半夜時大腦的多巴胺不足,造成本體感覺處理的能力不佳」,使用了多巴胺刺激劑之後就徹底改善了。諸類事情的發生,有如一道天光,照亮著我:請繼續努力。

用信念激活自癒力

然後門診的人次就飛快的成長了。如何完成破百人次的門診呢?就像摒著一口氣跑完馬拉松,過程中不能去思量到底還有多遠?就像大海航行中的老船長,跟自己説:是的,我可以做到的。每當門診時老人家一步一步慢慢地走進來,我的心?面會為那幾秒鐘的浪費而淌血,這是台灣醫療環境獨有的瘋狂。我觀察著病人走進來,坐下來,講幾句話,臉部的表情如何?這就是我一氣呵成的「神經-精神」的評估。望著躁鬱症患者空洞下垂,無助又求助的眼神,她不用説明,我也不用再多問!我用眼睛回應她:我懂得的。

當你走進我診間的小宇宙,在幾分鐘內,可理解的問題就用理解的,不能理解的就用心去承接患者的氣息。嘗試去導引患者的靈魂,無端被提到的訊息,都是有意義的線索。我不用醫療診斷的名詞往患者身上貼標籤,真正上我的心頭是:「有沒有病?病的道理呢?患者身體內在的聲音是什麼呢?」我必須當那個聲音的轉譯者。

如何治療呢?我很早就戒掉開立那些無謂藥丸的習慣。一堆保腦藥、一堆循環藥,那些是醫院等級的「香灰」。以前我不懂,現在我是可以理解的。來醫院看病,也是到廟裏拜拜一般,只不過那神奇的光輝來自白袍加身的醫生菩薩和科學無敵的小藥丸。光是那巨大的醫院身影、繁複冗長的等待、看著聰明樣的醫生、講著寫著聽不太懂的黑話,還有每天宣傳著醫療的發展如何可以登天,這些模樣都是有意的,是如此這般讓你一來醫院就被「嚇活了」。

有一個研究發現膝蓋痛的手術,不管是真的進行完整的手術,還是假的開刀(打開後又馬上縫合),病人對膝蓋痛的解除程度是一樣的。任何治療都有安慰劑效應,甚至高達四成。什麼是安慰劑效應?就是受治療者的期望、信心所激發的自癒反應。這個自癒反應不是假的、也不是暫時的情緒反應,而是能和真正的治療產生一樣的生理反應。如果能夠善用安慰劑效應,而不是詛咒它,那就是「名醫」和一般醫生的差別。我決心用「信心」增加我的治療效果。一般來說慕名而來的先好了1/3,在病情説明上能夠切題,讓患者聽得懂了,眼睛一亮的説:原來是這樣,這又好了1/3。如果被問到會不會好,就算回答八成會好,病人還是會想到自己就是那倒霉的二成,所以要說:一定會好的,這樣又好了1/3。不過如此一來醫生解釋病情過度樂觀,「誤判病情」,我是有坐牢的心理準備的。

不需做的醫療行為不要做

説到這裡,如果問我「台灣醫療如何改革?」我告訴你一個答案,但你必須先坐好椅子,如果口中有食物就趕緊吞下,答案就是每個醫生都像「方識欽」一樣。

1:我不濫開藥物。會自己好的小毛病,不需要用藥,要給身體調整自己的機會。我會為了不配合開一元的胃藥,花時間向患者解釋長期沒有胃酸旳胃是不健康的。我早已不會用無謂的保腦藥、營養劑讓病人活在謊言之中,以為自己正在接受真正的治療。用藥時不用用滿,譬如:安眠藥是偶而需要的時候用來輔助睡眠,而不是用到昏睡的。我謹遵朱老師早年對我的囑付:「用藥不可以好強」,因為老師知道我的個性,特別點醒我。但我開立真正必須使用的好藥,每一個藥都應該有它的具體目的,畢竟藥物有它的好處和壞處,必須綜合而?慎的考量。

2:我不濫開檢查。有些醫院或醫生心?有「營業額」,建築在病人「全套的」檢查上。但我服務的醫院是聖母瑪利亞在經營的,可以免除這樣的壓力,至少我主觀的這麼認為的。仍然免不了看到病人不斷的痛到那?,X光就被照到那裡,然後被告知到處都有「骨刺」!聽聞一位醫生,只要痛一律安排6500元的核磁共振掃描,然後伺機説服患者做自費的手術。有一個研究指出,在路上找100個正常人,沒有仼何疼痛,核磁共振掃描仍然發現一半的人有所謂異常影像變化,1/4的人甚至可以達到可開刀的程度。這個研究結果提醒我們必須很小心解釋檢查的結果,不要對自己的身體見一個不好就要除掉一個。但是我對中短期、進行中、受苦的症狀,會用各種檢查追根究底的。

3:我把不放鼻胃管當做一個選項。這句話仍然是一種心念。台大黃勝堅醫師早期採取各種可能的方法拯救腦傷的病人,有些人活了,但更多的人是重度失能的存在著。他知道了這件事的極限,轉而勸服家屬該適時放手,最近又推廣在宅臨終醫療。台灣已進入高齡社會,並以世界首屈一指的速度即將進入超高齡社會。台灣的臨終前失能平均是7年,臥床1年,但北歐臨終前臥床才2週到1個月!因為我們想活,卻重量不重質,北歐人卻認為失去吞嚥能力的老人,不應該以不自然的方法(如插上鼻胃管)來延長生命,僅酌以糖水,順其自然。現在的醫療在延長生命的本事上,十分驚人,所謂不可回復的「病危」的界線到底在哪裏?是肉體的死亡還是大腦失去交流的能力?而大腦交流的能力是指有內容的心智活動?還是只要有開眼、有嗚咽即是?這些都是我們即將面對的個人、家庭、社會的關鍵議題。

西方主流醫療在抗生素、胰島素、補充療法、開刀上有立即的功效,但整體而言並不值得獨佔這麼龐大的醫療體系。醫生的精英、護士的溫柔、病床的舒適,的確可以為病人和家屬有效率的分憂解勞。為了維持醫療產業旳蓬勃發展,藥廠和醫療工作者或多或少創造了需求,膨脹了民眾的恐懼和自己的本事,蠱惑了一些不太需要的檢查和治療。這一點我又不適合多説,倒是我們應該在到處都是健康產業的花花世界中,回到「療癒」的本心。

痊癒的初心

談到療癒,我從「為何會生病?為什麼會死亡?」談起。科學上我來説説看:因熱力學第二定律,系統亂度自然增加,致系統運作阻滯,而修復成本有限,最後修復成本大於回收再造,因此不免一死,重新投胎。我們一度以為生命的一切是以桌上型電腦做類比,以為身體就像電腦的硬體,心靈就像電腦的軟體,生命所有的一切都放在眼前這個可見的人體上。事實上我們應該升級為:生命的一切以手機作為類比,身體就是手機的硬體,心靈就像手機上運作的APP,而靈魂是記錄在雲端的記憶體,是隨著你登錄的名稱永續存在的。你的手機可以摔壞、用壞,到有一天你不能用它了,或不想再用它了,就換掉這支手機,買一支新手機,並且在新手機上從雲端下載本來登錄的資料。我們從相信生命(阿賴耶識)是永續的、是我們世世代代刻劃的記錄開始。

生命是永續的,生病當然也是累世的。此外身-心-靈也是連續的、互動的,或許再加上一些亂度自然增加、意外事件隨機的發生,以上的事情綜合起來就是為什麼你會生病的原因。可以以下概分為,現世身體零件故障、現世遇到的情緒事件的干擾,累世身體零件故障、累世遇到的情緒事件的干擾。病了就病了,以前怎麼病,現在就怎麼病,現在怎麼病,以後就怎麼病。在牛頓剛硬的物理世界裡,「過去-現在-未來」躺在決定論的轉盤上,無限精確的執行物理定律的意志,而意外是沒有理由發生的。我卻喜歡量子物理世界和平行宇宙論,「未來」在所有可能性的平行世界上展開,你會在那一個平行宇宙上,決定的關鍵是你的「意識」,是量子物理的觀察者效應,是量子糾纏態何以從波崩潰成粒子的物理量,也是改變現在、決定未來的力量。

我們可以説,沒有搭配「有意識的改變」的療癒,是沒有意義的、是徒勞的。

「好好的,到底要改變什麼?」「你説説看,説得有道理,我就改。」

你生病了,就是一個徵兆,一個現世與累世糾結身體與情緒干擾的狀況,常常是説不出所以然來了的複雜狀況。如果不調整,一切如它發展,未來更糾結到崩壞是「理應如此」的。如果你維持原狀,你的命格就會準的,如果你調整自己,你未來的命就不會準的,還在變動中的。可以確定的是要改變,但不能很確定的是要改變什麼。而我懷疑有人有能力解析出生病的第一因,和它衍生出的眾因,也就是說我們大概要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便需要改變了。

不要當一個多疑的狐狸,要成為有信仰的刺猬。我們常困於生活和思考上的慣性,也常常合理化不良的行為,有時候自以為聰明的要求先有「改變了比較好」的科學證據,這些都是我們改變的阻力。要求「絕對不盲目、絕對科學」的證據,是「絕對不改變」的藉口。因此能夠接受「有點盲目」或「有點不科學」的信仰或信心,是「一定要改變」的第一步。

面對,問題自然解決

接下來我分享二招如何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開始改變。第一招叫它:面對。第二招叫它:加入。

1796年由山姆-赫尼曼創造「以同治同」的順勢療法理論,意思是説如果你嚐了某個藥草,產生又拉又吐的現象,下次你若發生又吐又拉的症狀,你就把藥草充分稀釋後喝下,便可得以得治。李嗣涔校長提出「一物二像」的理論,你眼前見到藥草一物,事實上並存藥草實像及藥草虛像(我的理解是宇宙一開始並無藥草一物,但不知為何的,宇宙的演化容許出現可以互相並存和互補的藥草實相及藥草虛相),你吃下藥草(一定要稀釋,否則未解毒先中毒),實相藥草被代謝掉而排出身體,虛相藥草留在體內中和掉引起又拉又吐的病源,因此病徵就被消失了。其實也可以不用真的食入,既然只取虛相藥草訊號,用手握著藥草,利用呼吸攝入其虛相訊息,再加上穴位按摩,使其周行全身,禍源即刻扺消,此亦是南氏去過敏療法的個人見解,妄言祈諒。

這一套「以同治同」的療癒方法,在心法上就是「面對」,這個面對是中性的面對,是「不處理」的面對,是不設想解決方法,自然而然解決的法門。譬如某件事,或某個人使你情緒受傷了,過不去了,那怎麼辦呢?不須要為不好的事或人找到什麼正向的理由,只須要直接「面對」這個過敏的訊號,講破了就直指人心,馬上見效了。

為什麼「面對」問題,問題就會自己解決呢?如果你不能接受「一物二象」式的正反二相自然抵消的説明,我就再提出一個比較人性的説法。「我」代表有一個巨大的「身心靈實體」自動的運作著,而我的意識只是窺見這個「身心靈實體」的一個小窗口。當我的身心的一小部分失調了、生病了,不要天真地以為擁有這個「身心靈實體」的主人一定會主動的、認真地去修復它,有時主人也會偷懶,忘了動用資源去回復常態。這時候我可以透過意識的窗口,一語道破問題的存在,專心面對問題的存在,即是向主人報告什麼地方發生問題了,必須要去處理。主人一旦被喚醒,「身心靈實體」內早就存有解法可以修復這個問題。我在意識上只需要去叫醒主人,至於如何修復是不用我多嘴的。

加入,趨吉避凶

第二招是「加入」。如果「面對」是發揮個人自癒的能力,那麼「加入」便是發揮群體療癒的能力。我的「身心靈實體」是一個小我,那麼我所處的環境便是一個大我了,二者都必須被調和,「我」才能獲得完整的健康。但我不用好強的想去改善我的環境,只要聰明的去選擇好的環境。

「趨吉避凶」是走向幸福唯一的道路。遇到亂七八糟的事情是難免的,如果我一定要跟它死纒爛打,分出個勝負,那還有時間去追求我想做的好事呢!所以遇到不幸運的事,最好的方法就是趕快接受它,然後趕快遠離它,如果已經中了一支毒箭,不要因此惶惶終日,否則又是多加了一支毒箭。

「加入」可以是很具體的加入,譬如就是要和一群好人、健康的人在一起,因為他們的氣場溫潤平順,只要待在他們身邊,他們的氣就在調和你,他們講的話、做的事就是在提升你,古人有云「腹有詩書氣自華」,實是「友有詩書氣亦自華」。

「加入」也可以是加入虛擬的團體。如果你任由杏仁核發威,終日對不滿意的事情追根究底,黑白對錯強直而分明,那麼你是選擇加入了憂鬱團體。如果小孩考了90分,身為父母只看到10分的粗心,而忽略了90分的細心,這樣是排斥了幸福。從今以後如果你願意加入幸福的團隊,凡事以幸福為第一考量,而不是把實事求事的講道理擺在第一順位,那麼我勇敢的告訴你,人生通往幸福的道路是:編織帶有一些謊言的網,適可而止的思量,糊塗更難的自欺欺人,非理性的相信幸福,但理性的拒絕「你不幸福」的論證。

綜觀本文,全篇自溺式的寫法,完全辜負了「台灣醫療的演變及醫改的何去何從?」的使命。我只是從永和一家小醫院的診間看目前的醫療環境,和從自身要求做起的一個人式的醫療改革。而我更關心的是何謂療癒?講實在話,目前五花八門的醫療產品只觸及一小部分療癒的皮相,醫師和護士的溫柔也只能夠多改善一些。在這個層次上談醫療改革,不過是醫生要謙虛一點、實在一點,患者要客氣一點、相信一點。

生病的原因是累世的,是複雜的,因緣果報,絕不易了。既然如此,有意義的治療必得源自有意識的改變。而論起改變又不免淪為祭拜營養食品,或從這個佛説到那個道。我明知改變是必然的,又沒有辦法説到做到明明白白的改變,只好端出二招絕學「面對、加入」,絕非湊數。這二招無為無相,運用得好,手段驚人。心意所致,以嚮同好。